撰文 | 巫英蛟 刘虎

这是一个用捡来的铁皮、树木、碎砖等材料搭建起的破烂棚屋。它不是鸡窝、狗窝，也不是猪圈，而是69岁老人乔永志婆婆的家。

乔婆婆原本有属于自己的家，但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双狮片区棚改项目的启动，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。她家的房子被拆了，本该分到的回迁房却迟迟没有建成，老伴刘汉禄临死前也没能住进盼望已久的新家。

尽管当地多次给出交房时间表，李克强、韩正两位中央政治局常委也在2020年年末予以批示关注，但这个神奇的“烂尾”棚改项目竟在复工后再次“烂尾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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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理亲批省长督战后仍然烂尾

乔永志婆婆家的房子已经被拆6年。取而代之的，是由国家住建部批准立项的重点棚改项目——双狮片区棚改项目。

该项目由七冶建设集团贵州第五建筑工程分公司（以下简称七冶第五分公司）承建，总占地面积13万余㎡，总建筑面积69.4万㎡，包含住宅、商业配套、地下车库、幼儿园等，涉及住户4490多户。

根据2018年9月13日“多彩贵州网”的报道，遵义市汇川区棚改办称，双狮片区改造房预计2019年完工。但是，这个政府项目并没有如期完工。它因资金问题长期停摆，两千多农民工拿不到工钱，上访民工数次被抓，众多等待安置的拆迁户人心惶惶。

笔者于2020年9月去到双狮片区棚改项目所在地，这里还是一个遍地水坑的半拉子工程。经多方采访发布的《深度 | 多地政府深陷债务危机，城改、棚改项目烂尾》一文，对其烂尾的前因后果做了详细披露。

文章发表后，引起热议。随后，新华社介入，调查清楚情况后上报了国家领导。不久，两位中央政治局常委—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和副总理韩正，均对这起棚改停摆问题作出了批示。

“以人民群众利益为中心，请给拆迁户一个满意的交代。”两位总理的批示说。

两位总理作出批示后，这一烂尾项目很快复工。《贵州日报》报道，2021年5月12日至13日，贵州省委副书记、省长李炳军到遵义市调研期间，还专门前往双狮片区棚改项目进行督战。

“在汇川区双狮社区棚户区改造项目施工现场，李炳军认真听取项目建设情况汇报，要求在保证质量和安全的前提下，加快施工进度，确保按时建成，改善老百姓居住条件。要扎实抓好棚户区、老旧小区、背街小巷改造，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。”报道说。

当地一位公务人员告诉笔者，遵义市政府给国务院写的报告是保证双狮社区棚户区改造项目在2021年年底完工。然而，这个项目24栋楼至今仅少量交付，大部分仍未完工，以至于一些拆迁户只能住在如狗窝般的破棚里度日。

“我们已经没钱建了，政府的资金迟迟不能到位，只能继续烂尾。”一名在工地留守的工程人员对笔者说，每拖一天，不仅拆迁户难受，承建方的损失也非常巨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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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府出尔反尔，拖欠近10亿“天量”工程款

据了解，双狮社区棚改项目的总预算是18个多亿，而汇川区政府目前仅给付了工程款约8.3亿元。连拆迁户应得的过渡费，政府也已拖欠数年。

双狮社区棚改项目烂尾事件曝光后，在各方协调下，七冶与汇川区政府达成共识，重新签署合同。合同主要约定：1、项目须在2021年12月31号前完工；2、工程款按已完成进度的50%支付，剩余的每完成一栋付80%。

知情人称，为了达到在2021年底完工的目的，项目复工后组织了巨大的人力物力，高峰期有近1万多工人在现场。

“本来像这种70万平米的工程量需要3年，甚至4年都不一定搞定，结果一年时间就基本封顶了。”

复工的时候，汇川区政府承诺每月按50%的进度款给付，七冶第五分公司当时并不同意。“但是政府说的很明确，你行也得行，不行也得行！”

无奈，七冶第五分公司只能通过民间借贷支付高息等手段先垫付着。然而，汇川区政府再次出尔反尔，在施工过程中并未按约定给付。

“连50%的进度款也没有兑现，直到现在都没兑现。”这无异于雪上加霜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，今年以来，七冶第五分公司再次因巨大的资金缺口停工。“七冶第五分公司已经欠了大量债，包括众多供应商的材料款、设备租赁费、农民工工资，以及借高利贷的钱。”

知情人称，在大量农民工、债主讨要工资的时候，政府也一起忽悠。“这个钱、那个钱，卖地钱、专项资金都给你们备着，你们先干活，原先挪用的8个亿也会归还。实际上都是空话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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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继续制造社会矛盾

笔者近日再次来到双狮社区棚改项目现场，看到项目周围都用栅栏围了起来，仍然出于未完工状态。虽然与两年前的样子大不相同，但仍旧死气沉沉。

小区内部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、工程设备，放眼望去，很多栋都成了半拉子工程。有些楼栋虽已封顶，但尚未达到交付条件，仍然用铁栅栏围着。已经接房的回迁住户们通过栅栏的一个缺口弯腰进出。

“有的正在装修，有的已经入住，还有人没有钱装修，直接住进了毛坯房。”一位回迁户青年告诉笔者，“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，城里的租金实在负担不起。”

据了解，该项目目前已交付9栋，仍有十几栋未交付。每一套未交付的房子背后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。

“我们房子被拆之前，自己种菜吃喝不愁。现在什么都要钱，连喝口水都是要花钱的。”多位回迁户表示，政府当初承诺的过渡费“至今连毛都没看到”。

有的村民租住房屋一段时间后，为了省钱，不得不在双狮棚改项目附近的山坡上找一块地方，自己“盖房”，搭起了窝棚。本文开头描述的乔永志婆婆就是选择自己“盖房”的其中之一。

说起棚改，乔婆婆就感到心酸。她自己家的房子被拆6年了。刚开始，她也像其他人一样，选择租房生活。她租的是楼梯房，5楼。由于上了年纪腿脚不好，再加上租房成本高，她和老伴儿搜集一些建房材料回到自家菜地上搭了个窝棚，过起了原始人一样的日子。

乔婆婆搭建窝棚的地方是一个名叫郑家湾的小山坡上，离还迁房小区仅有大概两百米远。但这短短的两百米对她来说无比遥远，直到她的老伴儿去世，都未能住进自己的新家。

乔婆婆的老伴刘汉禄，今年查出癌症，于8月5日去世。去世前，他对身边的人说，他就是死也想死在自己的新家。然而，这只能是一种奢望，刘老汉最后只能含恨而终。

跟笔者讲到老伴儿临终前的遗愿，乔婆婆忍不住数次落泪，哽咽到说不出话来。老人住的窝棚条件相当差，冬天冷风直灌，夏天蚊子特别多。

乔婆婆说，她家已经选好了两套还迁房，在23栋17楼，分别是5号、6号房。笔者在项目现场发现，23栋早已完工交付，有不少人进进出出。有的已经入住，有的正在进行装修。然而，老人告诉笔者：“政府一直不给我们交钥匙！”

接房遥遥无期，人们依旧在无奈中期盼着。“我隔三岔五都会来看看进展。”一位回迁户说，“我们这里连总理都关注了的，居然又停工了。听说是政府不给工程款，工人拿不到钱，谁给你干？”也有回迁户表示，政府如此“摆烂”，令其无法忍受。

知情人称，2022年10月，贵州省政府要求财政厅、住建厅、省金控集团、贵州银行几家单位共同就双狮项目建设资金研究提出可行办法，确保按期解决。目前到位资金2亿元，但未拨付到项目。

为此，11月10日、11日，众多被欠薪民工前往汇川区政府讨说法，为何资金到位仍不予发放。“区政府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，最后叫来了警察解决，多位民工当场被抓。”

2019年7月1日，我国政府投资领域的第一部行政法规《政府投资条例》正式施行。该条例规定，政府投资项目不得由施工单位垫资建设。也即是说，政府资金准备不充足，不能上马项目。

但是，“对于像遵义市汇川区双狮棚改项目这样已经在缺乏资金中开工建设，烂尾后在两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关注后又陷入烂尾境地的，目前又如何解决呢？这里的社会矛盾已经是一塌糊涂，政府不拿出钱来，能够消解吗？”贵州一位社会观察者说。